鄭裕林
J: 版印藝術對你有何意義?
C: 雖然父親一直從事家庭式印刷廠,我並非由版畫開始藝術訓練的。我真正深入認識版印藝術,應該要說到在臺灣讀書的時候。版畫創作讓我重新思考自己與家人,以及印刷行業與香港社會的關係。
版印講求精準,每個步驟都非常嚴謹,不能有絲毫差錯。這啟發了我的創作,例如在《絕對精準的例外》中,嘗試試驗版印在力求精準之外的其他可能性。系列中的一件機械裝置《無人供養》以仿印刷四分色的天然墨水灌溉文竹,看人類、機器和自然的關係與變化。
而我的碩士畢業作品《微觀敘事》則透過印刷廠的機器零件,以及我的文字、版畫和錄像創作,敘述我對印刷工業的所見所聞。我選擇以微觀的方式呈現印刷廠的「小故事」,而非從社會主流「大敘事」的角度切入,因為微小的物件往往盛載著大家忽略了的歷史與細節,以小見大,才能拼湊出完整的畫面。
J: 如何看待版畫以至印刷工業的發展?
C: 版畫是印刷術的起源。當年的木刻、銅版畫與後來工業化的柯式、數碼印刷雖然形式不同,但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,都是為了複製文字和圖像而生,從而推進人類文明和知識傳播。
於是我思考傳統的版畫於現今是否仍然適用。我認為創作必需緊貼時代,要是沿用歷久傳統的技術和創作形式去呈現當代的思想,似乎並不匹配。印刷術也應該不斷進步。因此,我會於創作上尋求突破,希望顛覆大眾對版印藝術的固有認知,並開拓新的出路,例如網絡也可以是印刷術的延伸。
J: 可以告訴我們更多關於《南蠻音韻考》和《南蠻色譜學》的內容和理念嗎?為何會想要研究粵語,並想到將其音韻系統結合活字印刷、影像和色譜學?
數位版畫紙本、壓印版畫紙本 | 2017
C: 《南蠻》是一系列關於粵語的研究型創作。我參考了古代的木刻活字印刷方法,製作粵語音韻考查活字版,並以壓印得出各個字的版畫,配上相關影像並列展出。其後,再借用色譜學的基本分析,把音韻拆解並對應印刷四分色,建構出字詞色譜。透過結合兩種系統,我希望將粵語獨特的聲音轉化成專屬的顏色,呈現香港獨有的人文景象。
我會研究粵語是因為留意到臺灣與香港對自己語言的承傳,很大分別就在於臺灣人學講國語會用注音,但粵語在香港並沒有有系統化的教育,只靠口耳相傳。我認為粵語音系應該被重視。
數位版畫紙本、壓印版畫紙本 | 2017
J: 臺灣對你在創作上的影響……
C: 臺灣非常注重藝術,有專門的藝術大學,亦遍地畫廊。我在臺灣主修版畫,學院比較當代,思想開放,會鼓勵我們創新。因此後來回港,我嘗試以不同的方式表現版印,例如:《一個注定無法完美的圓》透過在木板上不斷雕刻圓圈,顯示版印的重複性與勞動;《泥土、痛楚、神聖、痕跡、穿越、絕望、海灘、生命、未知》則結合行為藝術、版印和錄像裝置等媒介,我通過雙腳混合水泥再留下腳印,來感受自身和土地的連結。
J: 在臺灣憲光二村的展覽作品《彼岸的遺民:1950-1995》為何會以國民黨於香港調景嶺的歷史作主題?
孔版黑鐵板本、民國67年國慶香港調景嶺回國代表祝賀團錦旗、SINGER衣車、書、調景嶺檔案錄像 | 2018
C: 憲光二村是臺灣自1949年起,為遷徙至臺灣的國民黨軍人及其眷屬而興建的眷村之一。當我作為外來人收到眷村的展覽邀請時,我在想香港與國民黨有沒有任何連繫,最後尋找到調景嶺的這段歷史。調景嶺在當年就是香港版的眷村,村民是國民黨的軍民,他們一直渴望到臺灣,無奈被遺留在香港。我的作品希望重現他們當時的生活經歷,讓臺灣人知道同一時空下彼岸有這群命運殊途的同路人。
孔版黑鐵板本、民國67年國慶香港調景嶺回國代表祝賀團錦旗、SINGER衣車、書、調景嶺檔案錄像 | 2018
J: 如何看待殖民、民族主義和身份認同?作品又如何體現這些議題?
C: 後殖民理論常提及弱勢族群為了對抗強權,因而通過文化重構鞏固自身的主體性,但卻可能走向民族主義式的民粹狀態。香港現時的政治環境就是一例,人們急切想要建構自主的民族身份,引伸出各類香港研究。我以香港人的身份作粵語研究又何嘗不是一種文化重構,我為此感到矛盾。
我本以為所有臺灣人對其中華民國身份必感到自豪,但到了臺灣才發現並非每個臺灣人都認同中華民國國旗代表他們,尤其原住民,因為這國旗讓他們想起當年國民黨的威權統治。因此我在2014年(正值太陽花學運)創作了《殖根台灣》,把中華民國國旗布上的橫線抽出,再用這些線繍成臺灣地形,象徵國民黨殖民臺灣這片土地,而剩下的一半國旗正好反映臺灣的民主制度還未完全成熟。
J: 未來有没有甚麼計劃?
C: 新一年我計劃為《南蠻研究》一書重新排版,加入一些新的想法,並看看有沒有機會出版。另外,我想從宗教儀式、日常生活及香港歷史入手研究香的文化。